69、02_南风入萝帷 瓜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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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02

  出了少女闺房,迎面撞上李父李呈彦,李自如握拳掩嘴,咳了声。

  “父亲,这么晚才回。”

  “清如不小了,注意些分寸。”

  “……好。”

  李呈彦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带着一身酒气向书房去,李自如站在原地,莫名背后起了一身汗。

  没等抬腿,身后又传来一句:“孙家长子孙伯怀你见过没?”

  李自如手心已经汗湿,黏糊糊地恶心人,“接手灯具厂的那个?”

  “嗯,晚上酒桌孙老板也在,帮他家老大问了清如。”

  “清如还小……爸,我们李家无需……”

  “只是有个考量,打住。我去睡书房了。”

  咽回去要说的话,李自如瞟一眼走廊尽头的主卧,夜很深了,主卧里的人定然在安睡。

  他睡不着,靠在床板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烟,脑袋里胡乱的过起往事。

  十岁那年,李夫人霍白露息影十余年,却非要接个电影邀约。于是李宅争吵声不断,无外乎李呈彦觉得她戏子做派下贱,丢了李家脸面。而霍白露最是喜欢受人追捧,阔太太的圈子里,她这身份实在不稀奇,牌桌子上话头话尾的还要讥讽两句大上海那些妄图攀高枝的烂坯子,无外乎落在她霍白露耳朵里。

  至于为何非要拍这个电影,李自如算是最先知情。仍记得是初秋傍晚,斜阳半倚,桂花蒸等桂花雨,他端端正正穿贴身定制的西装,好似个小大人,被赵妈带着去片场找霍白露。到了地方说想吃街口那家糕点,赵妈去买,他独自等在休息室。

  亦是霍白露专属的更衣室,挂了一排各色款式的旗袍,玩心尚重的男孩钻进了帘子里看那些华丽服饰。直到门口有声音传来,刚想出去迎,攥紧了从李宅带的一支玫瑰,笑着躲在帘子后没动。

  男女打情骂俏的暧昧声渐渐逼近,两具身体纠缠着进了门。小男孩手中的玫瑰无声落地,外面还有片场布置摆设发出的噪音。

  他绝不会听不出来,那女声是他最爱的姆妈。男声是谁,大抵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叫什么来着……头脑混乱,完全想不上来。额头上的汗不知是进来时就有,还是乍起,感觉太差,导致他后来许久都很怕出汗。

  此后,父母开始吵架,是他从出生至今从未经历过的大吵。霍白露电影杀青,同别家的几个夫人一起喝下午茶时难忍孕反,李家喜添麟儿的消息不胫而走。成堆的礼送进家门,李父推不开的酒夜夜接连,回到家愈加吵闹不停。

  李清如就是那时候出生的。即便霍白露孕期并未多加注意保养,甚至恨不得自然而然的谋杀她,她仍旧算得上健康。反而是霍白露落下了病根,脾气愈发怪戾。

  烟烧到了手指,李自如甩了出去,烫在地毯上焦了一块,不细看又看不出来。那时他觉得,烟烧的不是手指,嘴唇莫名滚烫。而偌大李宅之中,病的不只是霍白露,还有他李自如。

  几日后的上海饭店,李自如再把一支烟按在床头柜上,那木不知是何工艺所做,丝毫都没烧出坑凹。转念一想,可能是涂了漆的原因。这时叮铃铃的声音响起,是把他带大又带清如的赵妈,道夫人起了怒,要把小姐关进后院仓房里。

  他表面平静挂了电话,实则内心已经急切,又有些无奈。起身开始穿衣服,身后的女人无声搂上肩头,相貌是顶天温柔的那一挂,轻声开口挽留。

  李自如蹙眉,悄然推开后走得很急。

  回了李宅又已是深夜,霍白露坐在客厅里酗酒,周围凌乱不用想便知出自她手,李呈彦定然是应酬还没回来,说不定就在外面睡下了。他径自去后院,忽视醉醺醺的人开口阻拦,问管家要钥匙,得到回答“在夫人那”。霍白露拎着杯子摇摇晃晃跟到后院,冬日里风有些凉,吹的人打哆嗦,他更不敢想在仓房里的人会冻成什么样。

  “钥匙给我。”他冷着脸,呵斥自己的母亲。

  霍白露痴笑,眼神中风韵犹存,“马桶里冲下去了。自如,不要管她,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怪那个人,搅乱了我半生,我已经不会好了……呈彦,呈彦是最爱我的,可他现下也变了,都变了……”

  李自如无暇听她满口疯癫之词,靠近拽掉手里的酒杯扔在地上,碎一地的玻璃渣,染的鞋袜皆是一片红酒颜色。

  狠抓着她手腕,再次强调,“钥匙。”

  仓房里一声没有,让他愈加心头不安,隐隐寄希望于赵妈在骗他,明明里面没人的。

  可为什么还是那么害怕,且心跳的更快了。

  见霍白露失魂落魄眼神恍惚的样子,他甩了手,闷声到花房里提了个铁铲出来。对着里面喃喃道:“清如,别害怕,哥哥回来了。我把锁砸开,声音会有些大……”里面安安静静,仿佛有生命在流逝,他愈加心急,使蛮力地敲打那生锈的锁。霍白露竭力维持她那股矜贵,阻拦的尖叫声却跌了身价:“不许放她出来!我不许!”

  最后狠狠地一下,他带着怜悯回头,又有些许愤怒,“母亲,你病了。”

  霍白露一双儿女,现下谁也不会叫一声“姆妈”,全是虚假客套的“母亲”。

  锁落地,李自如扯开了门,好大一股烟尘扑面而来,却不见人影。他平日里长挂着的那股笑脸又回来,是气极反笑,一时间心情极其复杂,不知道该放下心来还是该气的骂人。

  上海降温,妍丽娇俏的女郎都开始穿打了薄绒的旗袍,院子里夜晚露气重,呛的人脸寒,他声音更冷,“你再酗酒,我就叫报社的人来家里给你拍上几张,发第二日清早的报纸。”

  铁铲扔在地上,李自如松了松领带,感觉呼吸都不顺,大步进了屋。随后便是重重踩在楼梯的脚步声。后院里一片寂静,霍白露上脸的红再盖了层白,酒许是喝进了脑袋里,眼前发黑,晃也晃不利索。

  踏上最后一阶楼梯,迎面遇到赵妈,她这几年越发老态,身形也臃肿了许多,脸上总是腻腻的。李自如绷着脸没说话,看她小心着换了清如房间的门,走上前来,“少爷。”

  “清如在房间?”

  “给她沏了盏茶,没喝两口,说是准备睡了。”

  打眼就看得到托盘上的搪瓷茶具,李自如怔怔地向那房间去,是一条与自己卧室不同方向的路,也是走过许多次的路。

  打开门只床头开了个昏黄的台灯,她正对着看一本画册,听到声音抬头望过去,露了个柔生生的浅笑。

  “哥哥,还以为你今夜不回宅子。”

  一见着那张脸,他心里就冲撞着趋于平静,空气中有些姜味在飘散,“她今天又闹了?”

  兄妹二人都知道那个“她”说的是谁。

  “我已经习惯。”

  “有没有对你怎样?”

  “母亲能对我做什么呢?”

  他喉咙动了动,“清如,对我你无需装样。”

  “哥哥,这个家里唯一无需装样的,是你说病了的那个人。”

  也是在阴湿的冬日里把只穿短襟长裙的我关在后院里不能进屋子的人。

  她暗自在心里补一句。

  李自如走到她床边坐下,主动去摸清如的手,触碰到的是冰冷,明明她看起来在床褥间呆了许久。

  “哥哥会保护你,今后不再这么晚归。”

  “我相信哥哥。”

  她温婉的笑脸与眼神中似是伪装,那句“我相信哥哥”好像说的也是“我只信我自己”。少女的手臂无情抽出,缩进了被窝,和他隔开的明显。李自如轻声出门,只觉得离她远了,心理那股翻涌又起来了,灭不掉。

  楼下厨房里熬药的味道传过来,他探身喊了声:“赵妈,药停一天。”

  霍白露倒在沙发里睡着,身上盖了张毯子,李自如话音一响她瑟缩了下。接着赵妈碎步到了到了楼梯旁边,“我这就去倒了,夫人她……”

  李自如总觉得回来路上车开得快了,风吹的有些头昏,揉了揉眉心道:“就这样吧。”

  没再理会下面殷切的目光,他往另一头自己的房间走,心里想的是:在这个病态压人的宅子里,他最是渴望与清如靠近,可她似乎并不同样。

  冬夜里相拥取暖,会更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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