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04_南风入萝帷 瓜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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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04

  事实上,自如并不好过。

  那种打心底的厌弃始终围绕着自己,他唯一的算得上的志向是学医,如今第一个诊断的病人是也是自己,最终方子上只写了四个字:无药可救。

  那些年上海对于堂表亲之间的婚姻,都已经很是不齿。家境殷实些的少爷小姐更是受过教育,如今到处都是洋文化,冲击着这片保守又腐旧的土地,冲刷着他污浊的心。

  他在走一条反路,对胞妹暗生情愫,实在是病入膏肓。

  李宅之中,兄妹俩在做无声的追逐游戏。

  或者说是自如单方面的臆想,清如没有跑、没有躲,她只是在恪守兄妹间应该有的距离。

  李呈彦依旧宿在书房,除了生意事与李自如在外面商量,家里的事情他从来不多说一句。霍白露做酒庄最忠实的客人,仿佛苦涩的中药需要喝红酒来调和味道。

  冬日越发深了,晨昏间霜露重的恶寒寒的,上海又时而起风,吹的人脑袋昏沉。

  大抵最冷的那两天,李呈彦请了孙家父子到家里做客。

  自如那日脸色沉的可怕,若是寻常的吃酒交际,上海饭店岂不是更好的选择,设在家里,意义不言而喻。

  这下他不准孙伯怀见清如也无用,李呈彦身子骨硬朗的很,一家之主近十年轮不上他来做。他心里忍不住叹,新思潮的上海,对他真是毫不仁慈。

  不仅人伦礼法展露的那么通透,就连子女结婚,也不再刻板的固守从长到幼了。

  就是说,李二小姐完全可以先他一步婚配。

  众人只会说李老板豁达明朗,不拘小节,再赞颂一句天赐好姻缘。

  清如穿白色缀了洋纱的改良旗袍,不是纯正统的款式,倒有些西洋气。

  再加上素着一张脸,李自如看着她从廊子的另一头走过来,仿佛像是即将出席一场葬礼,还是洋人的。

  他的好兄弟周之南偶尔写信回来带上些欧洲见闻,道那边死了人,是要穿黑白颜色的正装,一种颜色最好。

  哪像上海这边,死了人还在沿袭老祖宗的传统,披麻戴孝。

  那麻绝对不是清如身上的这种枯竭颜色的白,算是浅浅的土黄。

  “倒是许久没见你穿白色了,我瞧着,二小姐脸上写满了不开心。”李自如远远站下,平常开口。

  清如走近挽上了自如的臂弯,“哥哥,我听赵妈讲,像我们这样的兄妹俩,也是会存在心意相通的。”

  “此话怎讲?”

  “哥哥可知道我现下是如何想的?”

  “清如不想嫁,对不对。”

  “当然不想,我才多大。虽然母亲不准我出门,上次汉声哥哥带我出去,我瞧着那新建不久的大学里,可都是比我年纪还大的,岂不是老姑娘了。”

  清如穿了双尖细的高跟鞋,下楼梯的时候自如特地放慢了脚步,注意力集中在了她脚下,语调也放慢许多,“时代不一样了,你安心,等开春天暖起来了,我同父亲说让你也去读书。”

  “当真?”她冷静的声音带着些掩藏不住的雀跃,因为临近客厅,霍白露闻声望过来催促。

  “快过来坐下,孙少爷就等你们年轻人能一起说说话呢。”

  清如不得不落座在霍白露旁边,被她抚着手做维系自己慈母形象的工具,这种时候她不需要讲话,只要保持得体的笑做个布偶就可以,李呈彦则话不多的在旁边和孙老板聊些生意事。

  男人总是这样,好像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在家也要说那些外行人听不懂的话。

  孙夫人有腿疾,一入冬就出不了门,特地备了礼物致歉。孙家父子见到清如,虽下意识地觉得小姑娘白的没什么血色,太过静雅了些,但长得算是温婉顺眼,更别说孙伯怀心里还是有些欣喜的。

  孙老板沉声夸了句,“呈彦,你这一儿一女,却都是像极了夫人啊。”

  李呈彦沉默了几秒没搭腔,茶碗放下发出了些刺耳声响。

  这话放在寻常人身上到是挑不出错处的,可霍白露年轻的时候做了那码子见不得人的事情,他心里的疙瘩可是始终没下去过。

  更别说清如只是不像李呈彦,除了同霍白露一样美貌,其实说不上来还哪里相像。她像的,是那个男人。

  幸好生意人潜意识中固守的体面扭转了尴尬局面,李呈彦干咳了几声道:“赵妈,这茶叶有些放陈了,换我前些日子拿回来的碧螺春。”

  冬日里喝碧螺春,实在是不相宜。

  霍白露本就戏好,笑意一分没深一分没浅,朗声开口:“我就说今日的茶有些不对呢,还是呈彦心细,要不可怠慢了贵客。”

  孙氏父子本来还没动过那茶,听说放的发陈了,便更不会拿起来品了。

  孙老板没把刚刚的话当回事,想着近些日子新开的百货公司从他们家的灯具厂进货的价格,再看了看清如,非说价钱要再给他压一压,两个男人低声交谈,像是无形中圈起了块篱笆,连孙伯怀和李自如都走不进去。

  只因今日他们俩是小辈的身份,是家宴,只有父亲们才有自主权。

  李自如想寻求一个人,交流个会心的嘲笑,当然未果,他只能兀自低笑。

  那日吃了顿饭后,李呈彦和霍白露像是都很满意,自如清如却忧心忡忡。

  恶事不单行,他正观望着情形打算做出应对之时,又要去南京代李呈彦见一个叔父。

  霍白露不知自持,更别说内敛,好像恨不得立马就把清如嫁到孙家。幸亏李呈彦还守着些老旧的矜持,一定要好事多磨,拖上一拖。他性子是好的,自认对于清如没有生父那般亲昵,也做到了养父的善心,故而不愿意草率定下。

  或许离不开她李清如挂的是李家二小姐的名头。

  晚上十点的火车,临出门前客厅里冷清地点着灯,清如承认,那时实在是不安,不安到需要李自如留下。

  她克制着情绪,拽着自如的手臂,“哥哥,五天,一定要回来。”

  他主动把她揽到怀里,蹭了蹭她披散的长发,无声印下真挚地吻,她却只当他是在安抚自己。

  “你不要担心,我留了人在家里守着,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会去找汉声。更别说父亲还是古板,要迂回过这个年节,你会安稳的。”

  送李自如出了门坐上车,她心里念着:但愿相安无事,于李宅众人都是最好结果。

  这边李自如刚走,霍白露破天荒的没出去打牌,在家里说是给清如置办嫁妆。

  清如木着脸坐在客厅,看她使唤赵妈拿各种布匹段子,或是看喜服花样,那样子倒是像极了疼女儿的姆妈。

  她看着李清如十多年,日日愈加生厌,如今仿佛最讨厌的人马上就要走了,为之派车都殷勤愉悦了几分。

  嘴里还念着:“呈彦含蓄,非要同孙家三谈三议,是老人口中的好事多磨。可我瞧着,最迟出了元宵节,也可以定下了。所以我现在开始置办呀,不晚。”

  “你可是李家的二小姐,嫁了人后断不能像我那些牌搭子似的,日日在外面交际折了身段。孙家在江苏可是前清袭过爵的,出过不少官,更别说你不像我,我啊这把年纪了,是没得选。”

  清如一句话都未给她搭,霍白露自己说的津津有味,忽地问了句:“赵妈,自如今日不回来吃午饭了?”

  她记错了,昨日李自如走之前,特地上了楼同母亲道的别,这是应有的礼数。

  清如冷淡地把手里的书翻了一页,答她:“母亲忘了,哥哥去南京见五叔父,下周回。”

  霍白露脸上也有了些褶子,一皱眉愈发深了,她时长妄想熨平,“我今日是不是还没喝药,程大夫前些日子不是说要换方子,可换了?”

  下人挂心的事情,清如缄默,赵妈微微低头恭敬答道:“夫人,早晨起来的时候喝过了。那方子少爷看了说不必改,吃的还是旧的,加重了些药性。您喝着也能品的出来,味道越发苦了些,我熬的时候都熏眼睛。”

  清如看向赵妈,动了动眼皮又收回视线,安心看她腿上的《小说月报》。

  “自如惯是爱看讲那些中药针灸之类的东西,呈彦最不喜欢他这样了。”想了想又笑起来,双眸看着有些空乏无神,“我记得清如前些年还吃过他调的方子,幸亏没出什么事情,他那学的连半个徒弟都算不上,竟拿自己妹妹来试药了。自如心里有我这个姆妈,看我生你这个臭丫头的时候伤了身体……”

  客厅里只有霍白露拿着茶盏坐在那发出的絮絮话语,偶尔清如翻过书页发出一声“沙”,她看书快,且一心二用。

  或者算不上二用,只需要分那么一点点的神在霍白露身上,她说的话实在是不需要用心思去品。

  清如想,当年倒是没见她多担心自己,大概恨不得求老天爷保佑,她李二能喝中药呕血身亡才好。

  但眼下毫无疑问的是,霍白露喝的药,一点也没有起作用。

  她越发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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