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07_南风入萝帷 瓜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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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07

  夏末,自如归沪,上海滩汹涌四伏,但赶上友人亲人都在,到陆公馆齐聚一堂,还有陆老爷子这唯一一位长辈。

  周之南父母早就迁居英国,李家出了那码子惊天丑闻,当初周、李、陆三家交好意气风发的男人们,如今就只有他一个在上海了。

  那年清如已经从陆公馆搬到了周家老宅,周之南和陆汉声都邀他和清如到家里住,反正不论是周家老宅还是陆公馆,客房都多的很,再不然还有别处的小公馆宅子。

  自如照收他们的关切,席间直接把话茬带给了清如,直说听她决断。

  看起来很是尊重胞妹的决定。

  清如回的得体,应允着定常来陆公馆看望陆老爷子,还是决定和哥哥在外面租间公寓住就刚好,下人都不打算请,自己做的来。

  自如听了笑意很深,这也是他所想的,就他们兄妹俩,就他们俩,像寻常人家那样过日子。

  即便上海没那么全然的太平,可清如乐意留下,他便觉得“此心安处是吾乡”。

  当晚大家陆公馆呆到很晚才走。

  自如在人前避讳,只克制着拢清如的手,低声絮絮地问:“给你配的中药是不是没按时吃,手又凉的冰人。”

  清如有些走神,闻言淡淡地笑,“哥哥一回来就啰嗦,你好生和之南哥哥还有汉声说话……”

  话没说完硬生生地咳了声,自如听着觉得有些作假,但耐不住清如一直咳,还是赶紧倒茶递到她手里。

  冷静自持的李二小姐喝了口茶,凑仔他耳边扮俏皮,小声说:“被口水呛到了,真丢脸。”

  像是瞬间回到了当初那般亲近,他抬着清如下巴抿了抿她嘴角,嗔了句:“你呀。”

  陆公馆的仆人送上了只有在上海才能吃到的地道点心,自如拿了几块不忘递给清如,被她笑着推脱,说自己常常吃得到,哪能和他这个六年没归过沪的人比。

  气氛一通融洽,好不温和。

  当晚,自如随周之南的车到周宅暂住,见到了周之南养的那个年轻姑娘,实在是小。

  几近深夜,自如捧着亲自熬的姜茶到清如房间,兄妹俩挤在一张短沙发上低声叙话。

  她靠在他胸前,自如把人揽着,听她幽幽开口:“哥哥,我好想你。”

  自如又哪里少想她分毫呢?

  “哥哥自然也想你,庆幸六年过去,你仍会这般依赖在我怀里。我已经不年轻了,你正年轻着……”

  清如单单用一根手指戳他肩头,同他低声说着方言,“哥哥讲哪里的话,哥哥永远是哥哥,我们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他何尝不想这个亲近还囊括着那般亲近。

  “清如,这些年间我有反省,当年我确实不够磊落。也许我自己都没有发觉,当时在避讳着带你出去见人,我做错了,应该跟清如说一句道歉……”

  “哥哥,我真的从来都没有怪你。哥哥与我,永远是最亲近的人,这么些年,我真的很想哥哥回来。”

  自如整个身子靠在沙发里,看不到胸前的清如是否落泪,但他明显的感觉,怀中的人有些抽泣。

  她像是受了委屈,自如便觉得,她这些年过的并不全然快活。

  一如小时候那般拍打着她的身子,低声安抚道:“我的清如又哭了,有什么好哭的,哥哥这不是回来了。”

  彼时他不知,不知清如这六年同陆汉声展开不伦婚外情,且从未断过。

  这样比起来,他若是早些知情,是否对于自己的异样情感,会宽容些许呢?

  不得而知。

  人生路是一条永无回头的漫步,即便再磨蹭,只要走过了,那便就是翻篇了。

  永无回头。

  怀中有窈窕曲线,他只能克己复礼地抚摸中袖旗袍覆盖住的手臂,再不能放肆分毫。

  只能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克制,才是最极致的爱。

  没多久,自如在上海开了家诊所。

  且周之南牵头,结识了当时上海滩地下新一任的流氓头子——韩听竺。

  韩听竺其人,同上一代的流氓大亨韩洪寿倒是巧合同姓,但之南说两人并无血缘。

  当年上海沦陷,韩洪寿挟部分家当乘船逃亡香港,死在了海上,韩听竺便成了新一代的上海王。

  之南在其中帮衬撮合,自如受韩听竺聘用,成了他的私人医生,每周都要例行去趟韩公馆。

  除此之外便是韩听竺伤了病了的,便打电话请他去诊,大多是前者可能。

  至此,回沪后的日子便彻底稳定下来了,兄妹俩的新日子开篇。

  回想起来,李自如还是笃定地说,那段公寓里兄妹俩分房而睡的日子,让他毕生回味。

  那是一场明知毫无结果的不伦暗恋,他深知点破了窗户纸会通通灰飞烟灭,小心翼翼地守着,不敢越雷池半步。

  但每日的生活于他来说,就是寻常家的夫妻那般,且他与清如,再互相深知不过。

  那年初的一天,自如印象还算深刻,他诊所关门的早,回到了公寓里还未闻到饭菜香气,清如捧本书对着墙发呆,那书包着遮掩的牛皮纸,他猜的出来是鲁迅的。

  自如走路轻,凑了过去,墙边是盖着墨绿色金丝绒布的画,清如没拦住,他便揭了开。

  坦露的女子背影,包着头巾,手执羽扇,立于床帐中。

  他不如清如懂画,也不如陆汉声爱画,只觉得看着色彩柔美,人物温和,但按着非艺术的审美去看,甚至是医学的角度,总觉得画上女子的脊椎骨比常人的多了几节,臀部也太过肥大……

  自如坦然,他见过一些女人的身体。

  “我竟不知你何时开始收画了,清如把这种画作同我藏着,哥哥能理解,但如今我们都不是孩童大小了,这没什么的。”前半句疑惑,后半句调笑。

  清如从背后覆上自如的肩膀,对着立在矮柜上的画出神,声音如此幽幽清冷,“机缘巧合罢了,回头我便收起来。”

  她眼中多情,自如看不见。

  波折出现在仲春。

  清如教孙家小少爷油画,黑天才归家,走在那条再熟悉不过的回贝当路公寓的街道,被人拐进暗巷。

  上海滩响当当的陆家陆少奶奶——郑二小姐指使的下作勾当。

  自如煮了桃胶都快放凉,见人还未回来,便拿了件针织外袍出去找。

  主街的简陋巷口,行不过五步,他听得清楚有女人尖叫挣扎,庆幸自己口袋里装了把刀,不论是不是清如,救下来都是功德一件,一如当年在北平救下的那个胳膊坏了的小丫头。

  把那身上散发着臭气的男人划伤推开后,见到躺在地上穿着烟青色阔身款式旗袍的人,可不正是他捧在心尖上的胞妹李清如。

  那入春新裁不久的旗袍被剥了大半,漏出里面米杏色的衬裙,蹭上了男人脏兮兮的手印子,他满腔的后怕与心疼。

  针织外袍覆上了仍旧不够,再脱了西装外套,手抖带着马甲也往下拽,通通一股脑地覆在她打着战栗的身上。

  嘴里无意识地安抚着,“清如,清如不怕,哥哥来了,哥哥来了。”

  可怀里的人平日里鬓的整齐的发散乱着,还有额前的发丝遮住青羽般的睫毛,痴痴叫了句:“汉声哥哥……”

  自如更悔了。

  也许许多年后,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当初迟钝。

  忽视了他归沪那日晚上,清如照常唤周之南一句“之南哥哥”,却别扭地称呼陆汉声为“汉声”;忽视了她在众人齐聚的热闹场面,与陆汉声的刻意疏远;忽视了那天陋巷惊魂的一个月前,家里多出了副安格尔的《大宫女》摹本,那种裸露画风一向是陆汉声偏爱……

  更是下意识内疚地认为,她危险时刻喃喃念的“汉声哥哥”,是因为自己离沪六年,未能足够关爱清如,错过了她从纯稚少女出落成柔婉女人的重要历程。

  过错都被他揽了下来。

  回到公寓清如缓过那股失魂,小口喝了几勺桃胶,便推开了自如的安抚,说要去洗澡。

  他低声应允,打电话给韩听竺。

  韩听竺手下的人遍布上海,两个电话的功夫就到陋巷把那被自如捅了几刀并非要害的人给带走,得审他背后是何人指使,给了多少只小黄鱼……

  清如裹着浴室里摆好的浴袍出来时,低头嗅了嗅袖口,眼睛红红的,声音倒算得上平静,“陆叔家的阿妈给洗的衣服?”

  她闻到陆公馆常用的那种香皂,散发着淡淡花香。

  让她又心安,又不安。

  李自如解了衬衫扣子,答道:“嗯,陆叔生怕你自己动手洗衣裳,让阿妈三天两头往这跑。”

  ……

  客厅的灯灭了后,自如始终放不下心,清如表现如常的回卧房睡觉,那面上的平静反而让他愈加担忧。

  不知道多少次从床褥间起来,再去清如房间门口站上一站,起初倒是平静。

  后半夜不知道是凌晨三点钟还是四点钟,他草草瞟了一眼西洋钟也没看清楚,隔着扇门总觉得听到了女人细微的□□。

  轻声把门推开,见她像是发了梦魇,被子扭的凌乱,人呜咽着。

  靠在了床边把清如带到怀里,从未觉得自己的手掌如此的凉,她额头热的不寻常,可身上像是冷的不行。如今正下意识搂着自如,低声喃喃自语,说不完整一句话。

  那瞬间他是真的心疼。

  她到底被吓到了。

  后来的事情发生的有些急转直下,像是脱了轨的电车,当属那夜沪上的最惊怖。

  不论过去多久,自如记得清楚,是清如先吻上来的。

  他绝不是推卸责任,仅仅是陈述事实。

  那晚自如洗过澡后也换了身干净衣裳,清如同样,窗户关的严实,闷热的房间里好像透不过气,蒸腾着胰皂香。

  仿佛在窒息临界点的那一刻,他系扣的睡衣被她褪了下去,女人软嫩的唇舐上锁骨。

  刚缓过窒息,又要开始新一轮的窒息,生命在作弄自如。

  清如显然有些迷乱,举动毫无章法又带的两人皆是呼吸沉沉,每每回想起来,自如都数得清楚那短暂时刻的万种韵味。

  有窃喜、有紧张、有冲动、有不安……

  也有掩藏最深却无法忽略的“憎恶”在其中。

  生理反应是最真实的回馈,心理反应呵斥着他守住最后的底线。

  像是剖开了胸膛,在心脏的周围用无数根木棍塞堵,最后把那挤的要炸出血液的软肉钳制得永失自由……

  身下的清如开始发出不满的啜泣,他手正包着上面的绵软,微微颤抖,感受得到她心跳如常,只是受了惊吓神志有些不清。

  可他心跳的快要崩出来,好似下一秒这温热病态的床就要上演血案……

  一只手钳制住她作乱的双手,明明已经足够复杂的脑海,还要新加上一则清如秘事:她这六年间一定有谈男友。

  自如绝不是享受的那一个,他是不愿倒挂的寒鸦在林间无助失声,他是渴望潺热的旅人被迫饮雪。

  上海滩那样的大,世界那样的广袤,却没有一处愿意让他的窘迫与纠结短暂遁形。

  窗棂前的帘子遮住外面清冷的光,最肮脏的事情不能被月神窥视,即便他那样隐忍,也还是要给无药可救的自己宣判一条此生不可饶恕的罪责。

  忏悔的代价是赔上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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